孙桂林：走在人生边上

“如果你喜欢《我的故事》的话，我会一直讲给你听，直到白齿脱落、声嘶力竭、灵魂出窍的那一刻为止。”  

文 | 吴梦梦 张瑞颖

编辑 | 邹常松

采访地点 | 万科四季花城

策划 | 江西万科品牌组

万科四季花园紫薇园内，住了一位老者，经历过工农兵学商，人生经验丰富，自学写作，创作散文小说近十万字。美篇上连载的《我的故事》每篇阅读量非常高。小区里有什么文学活动，个想到的就是他。这位才子，名为孙桂林，今年62岁。

五月的一个上午，和煦的暖阳洒在绿色的植被上。随着小院的铁门缓缓推开，笔者来到紫薇苑，一个身形削瘦但精神矍烁的高个子男人推门迎接。他就是孙桂林，外表沉静。走进屋内，孙桂林同年的结发妻子庞丽莎引着我们走进茶室，她挽着发，面带微笑，步履轻盈，举手投足间透着典雅。

倔强成长

正对着厅门的黑色立式钢琴，茶室里宁静的茶具，窗外几盆修剪得当的盆景，诉说着这家主人的品味和情怀。

听着小曲儿，喝着明前茶。孙桂林就说起了自己的过去。孙桂林的父母都是黑龙江人，解放战争时期，父亲从北往南，一路征战，因江西缺干部，便留在宜春慈化区做区委书记。远在东北的孙桂林母亲听说此事，坐不住了，生怕丈夫另娶，于是，千里寻夫。这个从未出过远门的女人，只身一人，从村里走到县城、从县城坐火车到哈尔滨、从哈尔滨坐火车到北京、从北京转车到南昌、从南昌再坐火车到宜春，最后坐车到慈化区，路上足足耗时半个月之久。

这个勇敢的东北女人从此在江西这片陌生的土地上，落地生根，建立家庭，不久后，生下来孙桂林。孙桂林虽然骨子里流着黑龙江人的血，却是吃着江南的米面长大的，性格里有东北爷们的倔强，也有江南人的敏感细腻。

孙桂林打小就喜欢文学。那时，孙桂林的母亲管理图书室，六岁的他就开始与书为伍，别的小朋友在院子里玩耍，他却窝在儿童阅览室看书。小桂林经常踩着凳子去书架上拿书，吃力地把书搬下来，再一个人躲到书架背面津津有味地“啃书”，有时，甚至连饭都忘了吃。读小学后，这个爱读书的孩子发现了新大陆——书摊。孙桂林家对面总有个老先生在路边摆书摊，书摊上有许多小人书，记录着古代英雄和历史故事。孙桂林把零花钱省下来全买了小人书。这些小人书陪他走过了整个童年。

中学后，孙桂林迷上了小说。正逢文革，孙桂林一家住在南昌卫校的宿舍区里，卫校的图书室被关了，里面有许多中外名著。一本本好书诱惑着“书迷”孙桂林，嗜书的念头驱使他撬窗入室偷看。他一个人坐在布满灰尘的阴暗角落，内心却无比光明。他读《红与黑》于连的贪婪，他读《青春之歌》林道静的踌躇满志。从那时起，读书便成了孙桂林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

大量的阅读和聪颖的天资让孙桂林展露出不同寻常的文学天赋，却也让他遭受误解。“老师都不相信这是我写的，硬说我是抄的。”一开始，孙桂林还同老师解释，可老师就是不信，坚持认为孙桂林抄作文，把作文反复退回，还写上讥讽的评语。从这以后，孙桂林再也不写作文了。但他并没有为此放弃对文学的喜爱，将它深埋于心，时隔多年，他重拾作笔，写道：“棍棒能够打趴一个人，也可以让你砥砺奋进，这完全取决于你前行的态度。”

芳华

1970年的一个清晨，南昌市第四中学高一（1）班来了一位新同学。孙桂林也没想到，这个皮肤黝黑，眼睛透亮的女孩，会成为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这个女孩叫庞丽莎，父亲是吉林人，也是南下干部，她在宜春出生，又因为父亲调到省里，随父入昌。她和孙桂林，两个出生如此相近的人，就这么相识了。

当时的孙桂林并没有恋爱的想法，只觉得这女孩特别，大大的眼睛，黑黑的皮肤，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高三毕业，孙桂林和庞丽莎都被安排到九江县的江洲公社插队。“上车的时候，我无意中看到了她，心里有点窃喜。”孙桂林至今也无法描述当时的心情，只觉得和庞丽莎在一个地方插队是一件令人愉悦的事，一股小小的暖意涌上心头。

插队时，孙桂林经常去庞丽莎所在的知青点找她聊天，帮她挑水，寒冷的冬天，下河帮她洗红薯，回南昌时，主动帮她从家里捎东西。“现在回想起来，他那时候还挺殷勤。”庞丽莎说到这儿，脸颊两侧微微一红。

1976年的一个清晨，孙桂林将赴江苏当兵。送行的长龙占满整条街，锣鼓喧天，红花在胸前飘荡。这样的时刻，孙桂林猛然发现，自己最渴望见到的人是庞丽莎，而她那双乌黑透亮的大眼睛已深深刻入心中。

“如果有人问我，朋友，一生当中对你最难以忘怀的是什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他，是那双永远颠覆我灵魂的……那双含泪的眸子。” 孙桂林念起这篇文章，就好像回到了那段青涩的岁月。那个即将启程的清晨，他略过无数人的头顶，努力在人群中寻找庞丽莎那双乌黑的眼睛。

“时间在一分一秒的流逝，我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紧缩，我四处张望并极力掩饰内心的焦虑，希望她出现在我的面前，更希望看到那双诱人的眼睛……” 念到这儿，庞丽莎的眼眶红了。孙桂林已是癌症晚期，每每看到关于他们感情的记录，她的眼泪就止不住的流，以至于以后，故意避开那两篇文章不看。

“终于在汽车马达声轰鸣的那一刻她来到了我的面前，她依然是扎着小辫，依然红着脸，头发有些零乱但不失女人的韵味……我找不到恰当的字眼来和她对话，语言这时好像在戏弄我，让我无话可说，我唐突的憋出二个字‘你好’便寡言了……”念到这儿，孙桂林的眼眶也湿润了，庞丽莎小心地递上纸巾。夫妻的默契瞬间凝聚在这片小小的纸巾上。正如孙桂林所说，40年夫妻太短，太短，他想一直陪伴庞丽莎。

1972年摄于九江江州公社   

峥嵘岁月

“如果说插队我会后悔，那么，不插队我更会后悔，那是我人生中最难忘的岁月。”孙桂林的文章中有许多都是描述知青岁月的。哄抢来的瘟猪肉格外香，坐上大轮子的牛车在山里颠簸，横坐在牛背上哼着《卡秋莎》，挑着近二百斤的红薯在大街小巷叫卖……一个个画面历历在目。

几十年后的今天，他在纸上写下：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如今我们已进入花甲之年，当年意气风发的帅小伙、俏姑娘已然失去了已往的鲜亮，打情骂俏、趣味叠生的日子虽然历历在目，但已是逝去的云烟飘向远方，让人扼腕叹息，嘘唏不已，插友万岁。”

1976年，孙桂林离开了他热爱的那片贫瘠的土地，开始了军旅生涯。他先后在江苏盐城和徐州当了三年空军，主要负责飞机的维护和保养。他工作认真负责，没出过一次错，却见证了一次次的生离死别。

“飞行有很多不定因素的，一次事故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而生命损失最让人心痛。”孙桂林说，飞行员大抵是年轻人，不过二十五六岁，年轻的生命就这么消逝在蓝天上。印象最深的是，一次事故后，部队给一位青年飞行员开了追悼会，飞行员的妻子挺着大肚子来到丈夫的遗体前，泣不成声。

不仅飞行存在风险，飞机检修也存在。孙桂林有个战友，也是江西人，当时两人关系非常好。这名战友在一次检查副油箱的过程中，漏了一个步骤，忘记将油箱中的余油放空，直接用双腿托住副油箱，400多斤的副油箱压在腿上，导致当场粉碎性骨折，腿像棉花一样软去。

“每当我写作一篇小故事的时侯，泪珠儿便会不自觉的溢出眼眶滴落在稿纸上，不是因为伤感，也不是因为对逝去芳华的无奈，而是曾经的沧桑岁月留下了我们深深的足迹，不时地触动着我鲜活的灵魂。”那些欢笑和泪水成了孙桂林永恒的财富。

1979年，孙桂林退伍回南昌，进入经贸厅下属的外贸公司工作，娶了正在洪都中医院工作的庞丽莎。1981年，两人诞下爱女，一家人快乐的生活着。

然而，好景不长，2004年外贸公司改制，孙桂林成了下岗队伍中的一员。“当时内心很痛苦，也很迷茫，花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适应。”孙桂林认识到，他是挟裹在时代潮流中的一员，无法成为弄潮儿，只能不断被命运摆弄，但在自己的舞台上，他是主角。之后，孙桂林下海经商，开小店谋生，和妻子、女儿过上了富足的生活。

“我经历了一次次时代的变更。”孙桂林的人生充满故事，丰富的人生经历为他的写作提供了素材。插队艰苦而美丽的回忆，当兵时的生死感悟，退伍后儿女双全的平凡小日子，下岗时的迷茫和彷徨。

1976年摄于江苏某空军部队   

人生边上

2010年，孙桂林退休后，在万科紫薇苑的一间房子里，养花种树，品茶作诗。 房前有庭院，庭院内盆景。庞丽莎说，这是她梦寐以求的住所，在万科四季花园开售的时候，她被朋友带着来看房，看到样板房的那一刻，她就喜欢上了这儿。

也是在这儿，孙桂林开始了十万字的写作。退休后的他闲来无事，拿起搁置多年的笔，想写点什么。于是，开始了《我的故事》的连载，他回忆过去，把活在岁月中的人写进篇章。

“想写点小说、诗歌、散文之类，狂妄之心大似天，可我感觉我才疏学浅，只能写点小故事，虽说写的不咋地，但还是有丁点的嚼味，我想，能满足自己的虚荣心似乎也是一件快乐的事。”之后，孙桂林的女儿结婚生子，家中添了两个外孙。有书、有酒、有故事，这样的生活让孙桂林非常满意。

2016年，迈入花甲的孙桂林遭遇重大转折。年初，他偶尔发现大便少许带血，起初并未在意，后来，便血的次数日益增多，身体每况愈下，在妻子家人的强烈要求下，去到某省级医院肛肠科，做了一系列检查，检查的结果——直肠癌晚期。

2016—2017年，孙桂林做了十五次化疗，十次放疗，化疗让他饱受折磨。2017年2月15日，他又做了直肠手术，将肿瘤连同肛门一块切除，腹部开了四个口子，做了人造肛门。

按照医嘱，他应该放松心情，多休息，而不宜过多进行创作。孙桂林却无法割舍，依旧挑灯写作。生病以来，他时常会想起以前的岁月，想起那些跟妻子的相知、相识和相处的细节，忆起下乡插队、当兵下海的峥嵘岁月，这些回忆片段有时候就像蒙太奇一样在脑海中不断重现。把这段难忘的，带有特殊历史印记的人生经历用文字记录下来是孙桂林走在人生边上时产生的念头，随着病痛的加重，这一念头愈发强烈成为一种执念。那时，刚做完其中的一次化疗，孙桂林极度虚弱，血压已降至34一70之间，每天拉着稀水，头晕的厉害，天旋地转，几次试着迈步都因失去知觉昏倒在地上。更可怕的是，他体内的白细胞几乎消失殆尽，在医院的病床上持续高烧四天。

2018年摄于万科四季花城   

“我仍没有放弃写作，是写作陪着我对抗肿瘤。”孙桂林回忆，几次在鬼门关打转的经历，一次比一次痛苦，自己却一次比一次坚强。饱受病痛折磨时，他写诗抒发胸中的悲痛，在《我的故事》里记录自己的抗癌历程和往昔回忆。

“有人对我说，当你遭遇挫折时，最重要的是，在最终答案到来之前，你是否耐得住性子，守得稳初心，等得到转角的光明。要相信明天，走出困境，今后的日子阳光依然灿烂。”阅读和写作给孙桂林带来希望和寄托。

孙桂林越发消瘦下去，可谈到文学，他还是那么神采奕奕。书架上的一本本笔记本记录着这位老人一生的故事，他将继续记录下去，直至生命终结。说到这里，孙桂林的眼里闪烁着光芒，全然不像一个重病的老者。 “我现在还在继续地往下写，直至头发花白，牙齿脱落，直至灵魂出窍。”